有一阵子,几乎所有的能跟美食搭点边的杂志报纸,都不约而同地做了“X城芝士蛋糕地图”,列举所有的本阜售卖美味或不美味的芝士蛋糕的场所,让爱赶潮流的年轻人趋之若鹜。而至于那些巧克力蛋糕啊水果蛋糕啊生梨挞啊,即使再好吃,它们的风采也被抛弃到了蛋糕保鲜柜的最底层,那段时间的人们对芝士蛋糕的追求中,默默写着那样的台词:
“你难道还没有吃过芝士蛋糕吗?那你简直就是根本不知道蛋糕为何物的人啊。”
众人疯狂追捧某种食物的现象在我小时候屡见不鲜,拿蛋糕来说,芝士蛋糕当然是较近的事情,大约我五六岁的时候,上海风行的则是红宝石面包房独家出品的叫做鲜奶小方的东西。那时候我母亲说起某同事“在南京西路江宁路办公,中午便能和小姐妹溜出去吃一块红宝石的鲜奶小方,喝一杯牛奶咖啡”,她眼里忍不住地喷出了嫉妒的火焰。而鲜奶小方,在如今看来不过是在麦淇淋蛋糕肆虐的时候第一次让人们尝到了鲜奶油的滋味,但对当时的食客来说,它甜而不腻,吃的时候仿佛轻薄的云彩降落在舌尖,夹层中还有适时出现的菠萝薄片,是以每到四点以后,红宝石每一家分店的营业员便要做好摆臭脸的准备,对匆匆下班赶来想要觅一块鲜奶小方的人冷淡地说道:“今天又全部卖完了。”
而当下一个秋季来临的时候,红宝石的阿姨已然要把“全世界最有权势的营业员”之位让给凯司令几天。因为栗子蛋糕上市了,吃多了淡泊鲜奶的人们期望着香淳的栗蓉和奶油能带给他们一种全新的浓郁口味。人们排队拿着空纸盒,等着轮到自己的时候把这盒子用栗子蛋糕全部填满,当然有时候也会有不遂人意的情况发生。“您好,我要十块。”“不能够,这个盒子最多装九块。”“那么能多要一块吗?”“不能,会压碎的。”“那么能多要一个盒子吗?”“不能,那么后面的人怎么办。”即使经济情况已经能允许吃到多年未遇的栗子蛋糕,但计划经济的阴影仍然淡淡笼罩在四四方方的蛋糕盒上。今天又会有一个十口之家面临少一块蛋糕不够分的局面,但毕竟,是买到了凯司令的正宗栗子蛋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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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再来说芝士蛋糕,你以为现在只要花钱就能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么?在这个时代里,最不值钱的就是那种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的东西。芝士蛋糕也一样,最好吃的莫过于写着“限量供应”的那几家。它们的出色之处不在于烘烤得当,也不在于加了蓝莓,更不在于混进了抹茶,而在于每天只做四十块,售完为止,来晚了的人只有悔恨流泪的份。对于那更多的没有能够吃到芝士蛋糕的人来说,那当然是最完美最好吃的芝士蛋糕。
越是在富足的时代,贫乏便越是值钱。我和先生曾经目睹在大雨滂沱的夜晚,几百个东京时髦男女撑伞排队在店外等着限量的刚出炉的甜甜圈,有人滑倒,有人摔跤,有人被挤得大叫,而那些持之以恒的且最早来到的甜甜圈崇拜者最终人手一盒甜甜圈走出店门,脸上写满了得意非凡的表情。嗜吃甜食的先生看到这一幕,情不自禁地说:“哇,那一定是全世界最好吃的甜甜圈。”不由也跃跃欲试起来,但看着这巨龙般的长队,却怎么也没有勇气排到队尾成为那英勇的一分子。
无论如何,在物质过剩的年代,仍然有决心和毅力为了一种食物而奉献自己时间,集体大排长龙的人们是令人感动的,他们有种天真的执著,仰慕单纯的美好,不惜宠坏某种简单的食物,光明村的酱鸭和哈尔滨食品商店的大红肠,其造成的长队都来自这种淳朴的情感。并且最可贵的是,这些热爱食物的人们一点都不惧怕表现出他们精神上的片刻贫穷,而敢于坦诚自己贫穷的人,反而是最容易得到幸福的。